★夜,闻起来很香★

秋天的夜晚,躲在墙角盛开的白色小花……让夜,闻起来很香

2007年12月28日星期五

少女小漁(玖)

少女小漁
嚴歌苓
(玖)

瑞塔再沒回來。老頭酒喝個很靜。小漁把這靜理解成傷感。收拾衛生間,小漁將瑞塔的一只空粉盒扔進垃圾袋,可很快它又回到原位。小漁把這理解為懷念。老頭沒提過瑞塔,卻不止一回脫口喊:「瑞塔,水開啦。」他不再在家裏拉琴,如瑞塔一直期望的:出去掙錢了。小漁偶爾發現老頭天天出門;是去賣藝。

那是個周末,江偉開車帶小漁到海邊去看手工藝展賣。哪裏有人在拉小提琴,海風很大,旋律被颳得一截一截,但小漁聽出那是老頭的琴音。走了大半個市場,未見拉琴人,總是曲調忽遠忽近在人縫裏鉆。直到風大起來,還來了陣沒頭沒腦的雨,跑散躲雨的人一下空出一整條街,老頭才顯現出來。

小漁被江偉拉到一個冰淇淋攤子的大傘下「咳,他!」江偉指著老頭驚詫道。「拉琴討飯來啦。也不賴,總算自食其力!」

老頭也忙著要出地方避雨。小漁叫了他一聲,他沒聽見。江偉斥她道:「叫他做什麽?我可不認識他!」

忙亂中的老頭帽子跌到了地上。去拾帽子,琴盒的按鈕開了,琴又捧出來。他檢了琴,捧嬰兒一樣看它傷了哪兒。一股亂風從琴盒裏卷了老頭的鈔票就跑。老頭這才把心神從琴上收回,去攆鈔票回來。

雨漸大,路奇怪地空寂,只剩了老頭,在手舞足陷地捕蜂捕蝶一樣捕捉風裏的鈔票。

小漁剛一動就被捺住:「你不許去!」江偉說:「少丟我人。人還以為你和這老叫花子有什麽關系呢!」她還是掙掉了他。她一張張追逐著老頭一天辛苦換來的鈔票。在老頭看見她,認出渾身透濕的她時,捧倒下去。他半踱半脆在那裏,仰視她,似乎那些錢不是她檢了還他的,而是賜他的。她架起他,一邊回頭去尋江偉,發現江偉待過的地方空蕩了。

江偉的屋也空蕩著。小漁等了兩小時,他未回。她明白江偉心裏遠不止這點別扭。瑞塔走後的一天,老頭帶回一益吊蘭,那是某家人搬房扔掉的。小漁將兩只凳壘起,登上去掛花盆,老頭兩手掌住她腳腕。江偉正巧來,門正巧沒鎖,老頭請他自已進來,還說,喝水自己倒吧,我們都忙著。

「我們,他敢和你「我們」?你倆「我們」起來啦?」車上,江偉一臉惡心地說。「倆人還一塊澆花,剪草坪,還坐一間屋,看電視的看電視,讀書的讀書,難怪他「我們」……」小漁驚唬壞了:他竟對她和老頭幹起了跟蹤監視!「看樣子,老夫少妻日子過得有油有鹽!」

「瞎講什麽?」小漁頭次用這麽炸的聲調和江偉說話。但她馬上又緩下來:「人嘛,過過總會過和睦……」

「跟一個老王八蛋、老無賴,你也能往一塊和?」他專門挑那種能把意思弄誤差的字眼來引導他自己的思路。

「江偉!」她喊。她還想喊:你要冤死人的!但洶湧的眼淚堵了她的咽喉。車轟一聲,她不哭了。生怕哭得江偉心更毛。他那勁會過去的,只要讓他享受她全部的溫存。什麽都不會耽誤他享受她,痛苦、惱怒都不會。他可以一邊發大脾氣一邊享受她。「你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女人呢?」他在她身上痙攣著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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