★夜,闻起来很香★

秋天的夜晚,躲在墙角盛开的白色小花……让夜,闻起来很香

2007年12月28日星期五

少女小漁(三)

少女小漁
嚴歌苓
(三)

「在這兒你不就是個老外?」小漁說。後來知道不能這麽說。

「怎麽啦嫌我老外你意思沒身分就是老外對吧」他煩惱地將她遠遠一扔。沒空間,扔出了個心理距離。

再說到這時,小漁停了。留那個坎兒他自己過。他又會來接她,不知問誰:「你想,我舍得把你嫁老外嗎?」小漁突然發現個祕密:她在他眼裏是漂亮人,漂亮得了不得。她一向瞅自己梃馬虎,鏡子前從沒耐煩過,因為她認為自己長得也馬虎。她既不往自己身上看時也不費錢。不像別的女性,狠起來把自己披掛得像棵聖誕樹。周末,唐人街茶點鋪就晃滿這種「樹」,望去像個聖誕林子。

汪偉一個朋友真的找著了這麽個下作機構:專為各種最無可能往一塊過的男女扯皮條。「要一萬五千呢!」朋友警告。他是沒指望一試的。哪來的錢,哪來的小漁這樣個女孩,自已湊錢去受一場蹧賤。

光是想像同個豬八戒樣的男人往證婚人面前並肩站立的一刻,多數女孩都覺得要瘋。別說與這男人同出同進各種機構,被人瞧、審問,女孩們要流暢報出男人們某個被捂著蓋著的特徵。還有宣誓、擁抱、接物,不止一回、兩回、三回。那就跟個不像豬八戒的男人搭檔吧?可他要不那麽豬八戒,會被安安主主剩著,來和你幹這個嗎?還有,他越豬,價越低。一萬五,老頭不瘸不瞎,就算公道啦。

江偉就這麽勸小漁的。

站在證婚人的半圓辦公桌前,與老頭並肩拉手,小漁感覺不那麽恐怖。事先預演的那些詞,反正她也不懂。不懂的東西是不過心的,僅在唇舌上過過,良知臥得遠遠,一點沒被驚動。

江偉偽裝女方親友站在一邊,起初有人哄他「鐘馗嫁妹」、「範蠡舍西施」,他還笑,漸漸地,誰逗他他把誰瞪回去。小漁沒回頭看江偉,不然她會發現他這會兒是需要去看看的。他站在一幫黃皮膚「親戚老俵」裏,喉結大幅度升降,全身青蛙肉都鼓起,把舊貨店買來的那件西裝脹得要綻線。她只是在十分必要時去看老頭。老頭在這之前染了發,這錢也被他掌到小漁這兒來報帳了。加上租一套西裝,買一瓶男用香水,老頭共賴走她一百圓。後來知道,老頭的發是瑞塔染的,西裝也是瑞塔替他改了件他幾十年前在樂團穿的演奏服。瑞塔和老頭有著頗低級又頗動人的關系。瑞塔陽老頭喝酒、流淚、思鄉和睡覺。老頭拉小提琴,她唱,盡管唱得到處跑調。老頭全部家當中頂值價的就是那把提琴了。沒了琴托,老頭也不去配,因為配不到同樣好的木質,琴的音色會受影響。老頭是這麽解釋的,誰知道。沒琴托的琴靠老頭肩膀去夾,仍不很有效,琴頭還是要脫拉下來,低到他腰以下。因此老頭就有了副又淒楚又潦倒的拉琴姿態。老頭窮急了,也沒到街上賣過藝,瑞塔逼他,他也不去。

他賣他自已。替他算算,如果他不把自已醉死,他少說還有十年好活,兩年賣一回,一回他掙一萬,到死他不會喝風啜沫。這樣看,從中剝走五千圓的下作「月佬」,就不但不下作並功德無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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