★夜,闻起来很香★

秋天的夜晚,躲在墙角盛开的白色小花……让夜,闻起来很香

2007年12月28日星期五

少女小漁(捌)

少女小漁
嚴歌苓
(捌)

周末她沒對江偉提這事。江偉買了一輛舊車,為去幹掙錢多的養路工。他倆現在只能在車上做他倆的事了。「下個月就能還錢。」

他說,卻仍展不開眉。看他膚色曬得像士人,汗毛一根也沒了,小很緊緊摟住他。似乎被勾起一堆窩囊感慨,她使勁吻他。

十月是春天,在悉尼。小漁走著,一輛發出拖拉機轟鳴的車停在她旁邊。老頭的車。

「你怎麽不乘火車?」他讓她上車後問。

她說她已步行上下工好幾個月了,為了省車錢。老頭一下沈默了。

他漲了三次房錢,叫人來修屋頂、通下水道、滅蟑螂,統統都由小漁付一半花銷。她每回接過帳單,不吭聲立刻就付錢,根本不向江偉吐一個字。他知道了就是吵和罵,瞪著小漁罵老頭,她寧可拿錢買清靜。她瞞著所有人吃苦,人總該不來煩她了吧。不然怎樣呢?

江偉不會說,我戒煙、我不去夜總會、我少和男光棍們下館子,錢省下你好乘車。他不會的,他只會去鬧,鬧得贏鬧不嬴是次要的。

「難怪,你瘦了。」在門口停車,老頭才說。他一路在想這事。她以為他會說:下月你留下車錢再交房錢給我吧。但沒有這話,老頭那滲透貧窮的骨肉中不存在這種慷慨。他頂多在買進一張舊沙發時,不再把帳單給小漁了。瑞塔付了一半沙發錢,從此她便盤據在那沙發上抽煙、看報、染腳趾甲手指甲,還有望影。

一天她望著小漁從她面前走過,進衛主間,突然揚起眉,笑一下。

小漁淋浴後,總順手擦洗浴盆和瞼盆。梳妝鏡上總是霧騰騰濺滿牙膏沫;臺子上總有些毛渣,那是老頭剪鼻孔毛落下的;地上的彩色碎指甲是瑞塔的。她最想不通的是白色香皂上的汙穢指紋,天天洗,天天會再出現。她準備穿衣時,門響一下。門玻璃上方的白滾剝落一小塊,她湊上一只眼,卻和玻璃那面一只正向內窺的眼撞上。

小漁「哇」一嗓子,喊出一股血腥。那眼大得吞人一樣。她身子慌張地往衣服裏鉆,門外人卻嘎嘎笑起來,攏攏神,她認出是瑞塔的笑。「開開門,我緊急需要用馬桶!」

瑞塔撩起裙子坐在馬桶上,暢快淋漓地排瀉,聲如急雨。舒服地長籲和打幾個戰僳後,她一對大黑眼仍咬住小漁,嚼著和品味她半裸的身子。「我只想看看,你的奶和臀是不是真的,嘻……」

小漁不知拿這個連內褲都不穿的女人怎麽辦。見她慌著穿衣,瑞塔說:「別怕,他不在家。」老頭現在天天出門,連瑞塔也不知他去忙什麽了。

「告訴你:我要走了。我要嫁個掙錢的體面人去。」瑞塔說。坐在馬桶上趾高氣揚起來。小漁問,老頭怎麽辦?

「他?他不是和你結婚了嗎?」她笑得一臉壞。

「那不是真的,你知道的……」和那老頭「結婚」?一陣濃烈的恥辱襲向小漁。

「哦,他媽的誰知道真的假的!」瑞塔在馬桶上架起二郎腿,點上根煙。一會就灑下一層煙灰到地上。「他對我像畜生對畜生,他對你像人對人!」

「我快搬走了!要不,我明天就搬走了!……」

再一次,小漁想,都是我夾在中間把事弄壞了。「瑞塔,你別走,你們應該結婚,好好生活!」

「結婚?那是人和人的事。畜生和畜生用不著結婚,牠們在一塊種,就是了!我得找那麽個人:跟他在一塊,你不覺得自己是個母畜生。怪吧,跟人在一塊,畜生就變得像人了;和畜生在一塊,人就變了畜主。」

「可是瑞塔,他需要人照顧,他老了呀……」

「對了,他老了!兩個月後法律才準許你們分居;再有一年才允許你們離婚。剩給我什麽呢?他說,他死了只要能有一個人參加他的葬禮,他就不遺憾了。我就做那個唯一參加他葬禮的人?」

「他還健康,怎麽會死呢?」

「他天天喝,天天會死!」

「可是,怎麽辦,他需要你喜歡你……」

「哦,去他的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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