★夜,闻起来很香★

秋天的夜晚,躲在墙角盛开的白色小花……让夜,闻起来很香

2007年12月28日星期五

少女小漁(肆)

少女小漁
嚴歌苓
(肆)

要了一百圓無賴的老頭看上去就不那麽賴了。小漁看他頭發如漆,梳得很老派;身上酒氣讓香水蓋掉了。西裝穿得倜儻,到底也倜儻過。老頭目光直咄咄的,眉毛也被染過和梳理過,在臉上蓋出兩塊濃蔭。他形容幾乎是正派和嚴峻的。從他不斷抿攏的嘴唇,小漁看出他呼吸很短,太緊張的緣故。最後老頭照規矩擁抱了她。看到一張老瞼向她壓下來,她心裏難過起來。她想他那麽大歲數還要在這醜劇中這樣艱辛買力地演,角色對他來說,太重了。他已經累得喘不上氣了。多可悲呀—— 她還想,他活這麽大歲數只能在這種醜劇中扮個新郎,而沒指望真去做回新郎。這輩子他都不會有這個指望了,所以他才把這角色演得那麽真,在戲中過現實的癮。老頭又乾又冷的嘴唇觸上她的唇時,她再也不敢看他。什麽原因,妨礙了他成為一個幸福的父親和祖父呢?他身後竟沒有一個人,來起哄助興的全是黃皮膚的,她這邊的。他真的孤苦得那樣徹底啊。瑞塔也沒來,她來,算是誰呢。當小漁睜開眼,看到老頭眼裏有點憐惜,似乎看誰毀了小漁這麽個清清潔潔的少女,他覺得罪過。過場全走完後,人們擁「老夫少妻」到門外草坪上。說好要照些相。小漁和老頭在一輛碰巧停在草坪邊緣的「本茨」前照了兩張,之後陪來的每個人都竄到車前去喊:「我也來一張!」無論如何,這生這世有那一刻擁有過它,就是誇口、吹牛皮,也不是毫無憑據。

只有江偉沒照,慢慢拖在人群尾巴上。

小漁此時才發現他那樣的不快活。和老頭分手時,大家掌中國話和他嘻哈:「拜拜,老不死你可硬硬朗朗的,不然您那間茅房,我們司得去佔領啦……」江偉惡狠狠地嘻嘻笑起來。

當晚回到家,小漁照樣做飯炒菜。江偉運動筷子的手卻是瞎的。終於,他停下散漫的談天。叫她去把口紅擦擦乾凈。她說那來的口紅?她回來就洗了澡。他筷子一柏喊:「去給我擦掉!」

小漁瞪著他,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了。江偉沖進廁所,撕下了截手紙,扳住她瞼,用力擦她嘴唇連鼻子臉頓也一塊扯進去。小漁想:他明明看見桌上有餐紙。她沒掙紮,她生怕一掙紮他心裏那點憋屈會發泄不凈。她想哭,但見他伏在她肩上,不自恃地飲泣,她覺得他傷痛得更狠更深,把哭的機會給他吧。不然兩人都哭,誰來哄呢。

她用力扛著他的哭泣,他燙人的抖顫,他沖天的委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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